重阳的风裹着山头的土味吹进办公室，我刚把五保申请材料上的签字核对完，指尖还留着纸张的糙感，眼前忽然晃过父亲那只磨出包浆的旧药箱——箱底垫着两本卷边的书，一本是《论语》选段，另一本是他翻了一辈子的老药书，纸页泛着深黄，边角被手指磨得发脆，空白处还留着他用毛笔批注的草药药性。二十余年了，这只装过晒干的金银花、炮制的甘草，也盛过乡亲们塞的野枣、鸡蛋的木箱，连同父亲灯下读老药书的身影，成了我心里最沉的念想。
窗外远山云雾里，是八十岁母亲独守的老屋：院坝里晒着刚拾掇的玉米，灶上许还温着父亲当年爱喝的老茶，她没有文化，一辈子在农村操劳，此刻许正弯腰翻着玉米，指尖沾着土屑，纳了一半的鞋底搁在炕头。作为执法中心常务副主任兼乡镇综治中心负责人、民政办主任，这个重阳我没回去，从清晨到日暮，岗位上的忙碌串起对父亲的追思、对母亲的牵挂，也让那些熟稔的重阳诗句，有了带着老药书墨香与乡土气的注脚。
“独在异乡为异客，每逢佳节倍思亲”，王维这句诗，从前读是课本里的文字，如今品是母亲电话里的糙实话。午休时拨过去，听筒里满是风扫玉米叶的沙沙声：“我把玉米翻了两回，晒透了等你回来磨面蒸馍，灶上温着老茶，没放糖——你爸当年总说这茶解乏，晚上就着油灯翻那本老药书，常忘了睡觉。”她不会说“初心”“责任”，只反复絮叨“不碍事，我拾掇得动，你管着乡亲们的事要紧，别像你爸当年似的，为了给人找草药、查药书，跑遍山头还熬半宿”。
挂了电话，我想起上午在“三二”暴动纪念园听思政课的场景——站在革命先辈战斗过的土地上，“坚守”二字格外滚烫，这让我忽然想起父亲：他读老书也读老药书，却不迂腐，总说“老药书里藏着乡亲的命，《本草》讲‘药食同源’，咱当医生的，得把方子开得实在，把心放得踏实”。重阳于他从不是歇脚的日子，总背着药箱往山头村组跑，药箱里除了纱布、药膏，必带着那本老药书，遇着棘手的小毛病，就蹲在田埂上翻书确认，有时还采些路边的蒲公英、车前草，教乡亲们煮水喝。如今我从纪念园回来，先处理了邻里纠纷，又往联系村督办易迁后扶“七个一”落实，看着易地搬迁房前的便民设施一点点完善，再回到办公室审核低保、临时救助材料，忽然懂了：我这“思亲”，不只是想母亲的玉米、父亲的药箱，更是想把父亲从老药书里读来的“仁心”——那份“实在”与“踏实”，续在每一件基层小事里：帮困难户办下低保时多问一句生活需求，审核救助材料时多核对一遍信息，都是对这份“思亲”最好的回应。
“佳节又重阳，玉枕纱厨，半夜凉初透”，李清照的词句里藏着秋的清寂，于我却是父亲灯下读老药书、炕头配药的暖。父亲的老药书里夹着不少干枯的草药标本，有薄荷、有紫苏，都是他上山采的，每片标本旁都写着采挖时间和用途。有次邻村张奶奶咳嗽不止，父亲翻遍老药书，用枇杷叶、川贝配了方子，还特意去后山采了新鲜枇杷叶，教张奶奶煮水时要刷净绒毛。母亲总说“你爸对草药比对自己还上心，那本药书比啥都宝贝”，凌晨起来煮鸡蛋时，总不忘给父亲的灯盏添点油，怕他读药书时看不清批注。
如今我下午陪市县民政局领导查“单人保代替整户保”，翻着一份份救助档案，看的不是冰冷的文字，是李叔的残疾证明、王婶的病历单；下村入户时，握着独居老人的手问“政策享受到没，冬天的衣服鞋子棉被有吗”，忽然就想起父亲当年的模样——他蹲在老乡炕头，一边翻老药书一边说“这味药得慢煎，别急”，如今我坐在村民家里和塆落里，一边记需求一边说“这事我帮你盯紧，放心”，不过是换了种方式，守着父亲从老药书里传下的“贴着百姓心”的本分。领导说“你们的档案很扎实，政策落得实”，我心里却想起父亲常说的“老药书里讲‘用药如用兵’，半点马虎不得”，这份从老药书里学来的严谨，成了我做民政、综治、执法工作的根。
暮色漫进办公室，桌上的救助材料已码齐，检查记录也签好了字。我端起凉了的白开水，忽然想起母亲灶上温着的老茶，还有她院坝里没拾完的玉米。这个重阳，没回山头陪母亲，却在父亲曾经服务过的这片土地上，办了不少乡亲们盼的事：易迁后扶“七个一”有了进展，五保、低保申请有了着落，邻里变得和睦，“单人保”政策也查得扎实。杜牧说“尘世难逢开口笑”，可对基层干部来说，乡亲们的一句“谢谢”，就是最踏实的“笑”；父亲的老药书虽旧，却藏着永恒的仁心；母亲的叮嘱虽朴，却透着最深的支持。
我知道，等忙完这阵，回去要做两件事：一是帮母亲把玉米囤进仓，陪她喝杯热老茶，听她再说说父亲读老药书的旧事；二是把父亲那本老药书找出来，轻轻拂去封面的灰——那里面不仅有草药的药性，更有父亲留给我的“初心药方”：干事要实在，待人要真诚，守着百姓的需求，就守着最该有的担当。
重阳的风还在吹，远山的轮廓渐渐模糊。这个“遍插茱萸少一人”的日子里，没有菊花，却有玉米的香、老茶的暖；没有家人团聚，却有千万乡亲的安稳。这便是基层干部的重阳：思念藏在心里，实干落在岗上，把父亲从老药书里传下的为民情、母亲用辛劳写就的理解意，都化作服务乡亲的每一步——老药书墨香在，为民情更长；忆父恩深时，实干是良方。
作者：王旭
